追求解脱的尝试与困境 .......... 向在田
追求解脱的尝试与困境
──从电影《卧虎藏龙》谈觉知心相应的行苦
二○年代上海武侠小说家王度庐原著、李安导演的电影《卧虎藏龙》,在二○○一年第七十三届美国奥斯卡影展,获得“最佳外语片”、“最佳艺术指导”、“最佳摄影”及“最佳配乐”等奖项。除此之外,它还得到金马奖、香港电影金像奖、英国电影金像奖、丹麦电影奖等等的奖项。在华语片中成就辉煌,是很难得的一部电影。
这样一部叫好叫座的片子,当然有很多人替它写影评。毕一帆〈当女人拥有那把剑……〉(毕一帆〈当女人拥有那把剑……〉2005/4/21撷取自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nanabee/3/340483/20010815163512/),是以女性主义的观点来看待这部电影:
“卧虎藏龙”旧瓶装新酒,把一个老套的武侠故事套上了新的时代感,传统上,武侠小说中的人物,多是男人争夺武林秘籍,盟主或是宝剑,现在换了个性别,由女人来抢宝剑,意义就大不同了!
从大侠李慕白交出青冥剑,想回归平静开始,一场江湖风暴,却由看似柔弱的官宦之女玉娇龙挑起;从盗剑、欺师、逃家、悔婚,到与俞秀莲绝裂、挑战李慕白,所有在传统社会中被视为大逆不道的事,全被一个女子演尽了!
剑,象征著权力;在弗洛伊德学说中,也是男人的性象征;所以,如果将这些象征意义放到这个故事架构中,其弦外之音与现今的社会现象相比,就显得分外有趣了!
羽醇〈卧虎藏龙〉(羽醇〈卧虎藏龙〉2005/4/21撷取自http://www.civilwind.com/big5/yuchun/yc010211.htm)一文,把焦点放在玉娇龙和俞秀莲之间的情结,观察入微:
一个心高气傲的少女真正需要的其实是一个能够制服她的力量,一个能够令她仰望的人。她表现出来的暴躁任性,有一部分是源于对这一种力量的模糊的渴望。……
当李慕白用一根树枝制住了她的青冥剑,玉娇龙知道她需要的那个力量便在她的面前。然而这一个发现,带给她的只是更多的剪不断理还乱的内心冲突……这说不出来的气恼便只能从打斗中发泄。
俞秀莲毕竟是女人,有女人的敏感。她与玉娇龙动手,似乎是被玉的任性激恼了。其实,李慕白更是一个隐隐的因素。但是这层顾虑是说不出来的,俞秀莲一来与李慕白没有正式名份,吃醋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吃,二来对一个小女孩子心有芥蒂也有失身份,这同样说不出来的疑虑也只能在打斗中发泄……
两个女子打至中场,玉娇龙的手指爱怜地抚过青冥剑身。俞秀莲厉声道﹕不许碰,那是慕白的剑!这一声断喝,道出了两个女子的内心隐秘。此时的青冥剑,在她们眼中已是李慕白的化身。她们在争一把剑,为的是剑后的那一个人。
陈玉珍〈卧虎藏龙中的师生关系〉(陈玉珍〈卧虎藏龙中的师生关系〉2005/4/21撷取自http://www.taiwan123.com.tw/song/movie/movie19.htm),则讨论其中的二段师生关系:
碧眼狐狸象征的扭曲不健全的生命型态,她的教育目的是训练一位“拥有”高超武艺的杀手……
李慕白象征独立自足的生命型态,他的教育目的是要琢磨术自存于内的正派传人,发展出以性命相见、德术感化的师生关系……
成长历程中需要良师引导。每个人的成长历程中,因为身心的不断变化和外在环境的多方刺激,每个人都得在成长中不断面对自身内在的争战。当混乱、仿徨不断交杂时,若有良师的引导可以减少许多无谓的挫折、减少许多无端的伤害。从玉娇龙成长历程来看,追求梦想和现实中的限制在她内心的翻搅,是需要有人陪伴、有人引导的。
还有许多影评,针对电影的技巧、手法等,做了种种评论。这些影评都有它们的见地,但对于整部电影“追求解脱得道的尝试与困境”的主旨,却未曾著墨──这未免是很遗憾的事。从什么地方看出,这是电影的主旨呢?因为电影一开始,便是男主角李慕白的破戒、提早出关,而他生命的终结,则是由于炼神还虚的失败。
俞秀莲在李慕白生死关头的时候说:“用这口气,练神还虚吧!解脱得道,元寂永恒,一直是武当修练的愿望。”更点出了整部电影的宗旨所在。
至于最后一幕,玉娇龙纵身跳下万丈悬崖,其实不是自杀,而是一种隐喻,典故当是出自禅宗的“悬崖撒手自肯承当,绝后再苏欺君不得”,象征玉娇龙继承了李慕白的志业,放舍自我,得到最终的解脱。
《卧虎藏龙》最重要的人物当然是李慕白,他不但是侠客、英雄、修行人,也同时是一个男人,一个尚未摆脱世间情爱系缚的男人。李慕白一个人扮演这许多角色,当然会有冲突,他必须有所抉择。
他面临的第一个冲突,是侠义道与情爱的冲突。他爱上了好友孟思昭的未婚妻俞秀莲,而且这位好友是为了救他而死的。俞秀莲也是一位女侠,与他彼此相爱,可是两人都坚持要对得起孟思昭和那一纸婚约,以致白白的浪费了十年的岁月,甚至不曾向对方表白。
感情方面陷入僵局,李慕白企图往修道方面获致进展,可惜也没有成功!失败的原因,从他对俞秀莲所说的话,可以看出端倪:
“这次闭关静坐的时候,我一度进入了一种很深的寂静。我的周围只有光,时间、空间都不存在了。我似乎触到了师父从未指点过的境地。”
“你得道了?”
“我没有这种感觉。因为我并没有得道的喜悦。相反的,却被一种寂灭的悲哀环绕。这悲哀超过了我能承受的极限,我出了定,没办法再继续。有些事……我需要想想。”
“什么事?”
“一些心里放不下的事。”
他们的对话很有意思,值得玩味。李慕白在静坐中进入非比寻常的境地,但是他并没有得道的喜悦,反而被无法承受的悲哀逼出定境。李慕白身为武当派第一高手、武林同道的精神领袖,经常为人主持正义,却不敢突破无谓的教条,与相爱的人结为眷属。市井小民不必理会那些上流社会的规矩,但是他却被身分和名望所束缚,压抑自己的渴望,这岂不是天大的悲哀?
然而,从另一角度来看,他却非常幸运。怎么说呢?从古至今一直有人将禅定的境界当做是悟道,所以俞秀莲一听到李慕白定境殊胜,便问他是否得道了。要是他没有强烈的情爱执著,一旦证得殊胜的定境,难保不会误以为得道。未证言证,称之为“增上慢”。增上慢是很严重的罪业,李慕白自知未离爱欲,没有得道的感觉,因而免掉增上慢的过失,这是他的幸运。
也许有人会问:“如果他证入的是没有丝毫情欲的境界,是否即是悟道?”
玉娇龙反驳道:“你们这些老江湖,怎么见得到本心。”这句话骂得好!李慕白为了保持名位而牺牲情爱,本质上仍然是一种利益的交换,论其心行,并不比政客高明,竟敢夸口能见本心,未免荒唐!
我们再看看李慕白这位大英雄,临终时如何表现吧:
俞:“慕白,守住气。给我一点希望。”
“秀莲!”
“别动气!”
“生命已经到了尽头,我只有一息尚存。”
“用这口气,练神还虚吧!解脱得道,元寂永恒,一直是武当修练的愿望,提升这一口气到达你这一生追求的境地。别放下,浪费在我身上。”
“我已经浪费了这一生,我要用这口气对你说……我一直深爱著你!”
(李慕白不支倒下。俞秀莲哭泣、亲吻李慕白。)
“我宁愿游荡在你身边,做七天的野鬼:跟随你,就算落进最黑暗的地方,我的爱,也不会让我成为永远的孤魂。”
世间法的情爱,与出世间法的解脱得道,二者皆以失败收场,一个大英雄就这样白白的浪费了一生,让人看了心头一阵悲怆。从他的最后告白,也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未断我见的凡夫。怎么说呢?因为他坚持情爱,认为只要有情爱,他就不会成为永远的孤魂。而情爱是附属于觉知心而存在的,觉知心已经无法免于忙烦,何况是情爱?情爱是欲界贪爱,存在的条件更加复杂,欲求情爱的永续,必定饱尝爱别离与求不得之苦。江南鹤和李慕白二个修行人,都是死于九转紫阴针,这九转紫阴针,正是欲界贪爱的象征。修行人不能断舍欲界贪爱,欲求解脱得道、元寂永恒,岂非缘木求鱼?
俞秀莲在哀痛之余,得到一个教训:“无论你对此生的决定为何,一定要真诚的对待自己。”所谓“真诚的对待自己”,无非就是正视潜藏在自心中的爱欲冲动,给予它合理的疏解。这样子,她会除去心理的防卫机转,活得愉快些。可是啊,欲求解脱得道,毕竟不能单靠这个,否则的话,那些心理学家应该都可以“元寂永恒”了!
说了半天,一直在说觉知心的过患,讲了一点“本心”,却是误会的“本心”。拈花微笑以来,这“涅槃妙心”到底是个什么,始终是个千古难题。大家既找不到本心,又不能亲证觉知心的虚妄性,只好随著觉知心的境界,“六道轮回,流浪生死”。
你看!玉娇龙从武当断崖,一跃而下,一副“无我”的样子,多么潇洒!据说神仙会把她接住,并满足她的心愿。我惧高、胆子小,不敢跳断崖,如果去跳游泳池,不知道能满愿吗?“你想满什么愿?”“喔!你是在问我吗?当然是解脱得道,元寂永恒啰!”
向在田 2005/4/30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