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实导师
师说法,不立窠臼、不守规辙,大率如此,不可概举。尝垂语问学者:“我这里无法与人,只是据款结案。恰如尔将个琉璃瓶子来护惜似个什么?我一见,便与尔打破了。尔又将个摩尼珠来,我又与尔夺了。待尔只恁么来,我又和尔两手截了。所以临济和尚道:‘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既称善知识,为什么却要杀人去?且道是什么道理?”又尝语僧俗言:“参得禅了,凡读经看文字,如去自家屋里行一遭相似,又如与旧时相识底人相见一般。若欲以文字语言糟粕求,无有是处。”
参禅人,请师子细说禅病,师言:“禅有什么病可说?禅又不曾患头痛,又不曾患脚痛,又不曾患耳聋,又不曾患眼暗;只是参禅底人参得差别,证得差别,用心差别,依师差别;因此差别故,说名为病,非谓禅有病也!‘如何是佛?’即心是佛!有什么病?‘狗子还有佛性也无?’‘无!’有什么病?‘唤作竹篦则触,不唤作竹篦则背’,有什么病?‘如何是佛?麻三斤。’有什么病?‘如何是佛?干屎橛。’有什么病?尔不透了,才作道理要透,便千里万里没交涉也!拟心凑泊他,拟心思量他,向举起处领略,击石火、闪电光处会,这个方始是病,世医拱手,然究竟不干禅事。赵州云:‘要与空王为弟子,莫教心病最难医。’”
尝举:“南院问风穴:‘南方一棒,作么生商量?’风穴云:‘作奇特商量。’风穴却问:‘此间一棒,作么生商量?’南院横拄杖云:‘棒下无生忍,临机不见师。’”师举了曰:“风穴当时好大展坐具,礼他三拜;不然,与他掀倒绳床。”乃回顾衲子冲密云:“尔道风穴当时礼拜是?掀倒绳床是?”冲密云:“草贼大败。”师曰:“尔看!这瞎汉!”便打。又举:“睦州凡见僧来便云:‘见成公案,放尔三十棒。’云峰悦云:‘作贼人心虚。’”师曰:“又添得一个道了。”问冲密云:“尔道我恁么道,还有过也无?”冲密云:“作贼人心虚。”师曰:“三个也。”又举:“僧问大龙:‘色身败坏,如何是坚固法身?’大龙(长沙招贤禅师又名岑大虫,故名大龙)云:‘山花开似锦,涧水湛如蓝。作么生会?’僧云:‘不会。’”师举了,指拜席问旁僧曰:“见么?”云见,师曰:“又道不会。”复曰:“太近也!因什么不会?”僧罔措,师曰:“只为分明极,翻令所得迟。”
师室中多问衲子:“‘唤作竹篦即触,不唤作竹篦即背。’不得下语,不得无语,不得思量,不得拟议,不得于意根下卜度,不得于举起处承当。速道!速道!”僧拟进语,师便打趁出,于时罕有善其机者。又曰:“‘唤作竹篦即触,不唤作竹篦即背。’不得下语,不得无语,不得良久,不得卜度,不得作女人拜、绕禅床,不得拂袖便行;一切总不得,尔便夺却竹篦,我且许尔夺却。我‘唤作拳头则触,不唤作拳头则背’,尔又如何夺?更饶尔道个‘请和尚放下著’,我且放下著,我‘唤作露柱则触,不唤作露柱则背’,尔又如何夺?我‘唤作山河大地则触,不唤作山河大地则背’,尔又如何夺?”
时有舟莑长老云:“某甲看和尚竹篦子话,如籍没却人家财产了,更要人纳物事。”师曰:“尔譬喻得极妙,我真个要尔纳物事。尔无所从出,便须讨死路去也!或投河,或赴火,拚得命,方始死;得死了,却缓缓地再活起来,唤尔作菩萨便欢喜,唤尔作贼汉便恶发,依前只是旧时人。所以古人道:‘悬崖撒手自肯承当,绝后再苏欺君不得。’到这里,始契得竹篦子话。”复说偈曰:“佛之一字尚不喜,有何生死可相关?当机觌面无回互,说甚楞严义八还?”
师阐扬宗教时,有同时号称宗师说法,以寂照静默为本者,见士大夫为尘劳所障、方寸不宁,便为言:“令寒枯木去,一条白练去,古庙香炉去,冷湫湫地去,谓此法门可休歇人身心。”师以为:“如此见解,堕在黑山下、鬼窟里,教中谓之昏沈;殊不知这个猢狲子不死,如何得休歇?来为先锋、去为殿后底不死,如何得休歇?”故师每力排之,谓之“邪师寂照禅,断佛慧命,千佛出世不通忏悔。”
一日,室中坐,有郑昂尚明者,持一瓣香来,怒气可掬,声色俱厉云:“昂有一片香未烧在,欲与和尚理会一件事。只如‘默然无言,是法门中第一等休歇处。’和尚肆意诋诃,昂心疑和尚不到这田地,所以信不及。且如释迦老子在摩竭提国,三七日中掩室不作声,岂不是佛默然?毗耶离城三十二菩萨各说不二法门,末后维摩无语,文殊赞善,岂不是菩萨默然?须菩提在岩中宴坐无言无说,岂不是声闻默然?天帝释见须菩提在岩中宴坐,乃雨花供养,亦无言说,岂不是凡夫默然?达磨游梁历魏,少林冷坐九年,岂不是祖师默然?鲁祖见僧便面壁,岂不是宗师默然?和尚因什么却力排默照、以为邪非?”师曰:“尔曾读庄子么?”云:“是何不读?”师曰:“庄子云:‘言而足,终日言而尽道;言而不足,终日言而尽物。道、物之极,言默,不足以载;非言非默,义有所极。’我也不曾看郭象解、并诸家注解,只据我杜撰,说破尔这默然。岂不见孔子一日大惊小怪道:‘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尔措大家,才闻个唯字,便来这里恶口;却云‘这一唯与天地同根、万物一体,致君于尧舜之上,成家立国、出将入相,以至启手足时不出这一唯。’且喜没交涉!殊不知,这个道理便是曾子言而足,孔子言而足,其徒不会,却问‘何谓也?’曾子见他理会不得,却向第二头答他话,谓‘夫子之道不可无言,所以云: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要之,道与物,至极处不在言语上,不在默然处,言也载不得,默也载不得。公之所说,尚不契庄子意,何况要契释迦老子、达磨大师意耶?尔要理会得庄子‘非言非默义有所极’么?便是云门大师拈起扇子云:‘扇子脸,跳上三十三天,筑著帝释鼻孔;东海鲤鱼打一棒,雨似倾盆。’尔若会得,云门这个说话便是庄子说底、曾子说底、孔子说底一般。”昂遂无语。
曰:“尔虽不语,心犹未伏在。然古人决定不在默然处坐地,明矣!尔适来举释迦掩室、维摩默然,且看旧时有个坐主唤作肇法师,把那无言说处,说出来与人云:‘释迦掩室于摩竭,净名杜口于毗耶,须菩提唱无说以显道,释梵绝听而雨花,斯皆理为神御,故口以之而默,岂曰无辩?辩所不能言也。’这个是理与神忽然相撞著,不觉到说不得处;虽然不语,其声如雷。故曰:‘岂曰无辩?辩所不能言也。’这里,世间聪明辩才,用一点不得;到得恁么田地,方始是放身舍命处。这般境界,须是当人自证自悟始得,所以《华严经》云:‘如来宫殿无有边,自然觉者处其中。’此是从上诸圣大解脱法门,无边无量、无得无失、无默无语、无去无来,尘尘尔、刹刹尔,念念尔、法法尔。只为众生根性狭劣,不到三教圣人境界,所以分彼分此。殊不知境界如此广大,却向黑山下鬼窟里默然坐地,故先圣诃为解脱深坑,是可怖畏之处。以道眼观之,则是刀山剑树、镬汤炉炭里坐地。一般坐主家,尚不滞在默然处,况祖师门下客?却道‘才开口,便落今时’,且喜没交涉!”昂不觉作礼。师曰:“公虽作礼,然更有事在。”
将示寂,亲书遗奏,封毕;侍僧请留颂,师厉声曰:“无颂便死不得也?”索笔大书曰:“生也只恁么,死也只恁么;有偈与无偈,是什么热大?”投笔而逝。俗寿七十五,坐五十八夏,诸弟子以师全身葬于庵之后,赐塔名宝光。僧俗从师得法悟彻者,不啻数十人,皆有名于世;鼎需、思岳、弥光、悟本、守净、道谦、遵璞、祖元、冲密等九人,皆契悟广大。先师而殁,其余皆道化一方,临济宗旨益振焉。(《续传灯录》卷二十七)
第十四章 大慧宗杲禅师杂事
《石溪心月禅师语录》卷一:
景定元年夏四月,径山比丘正彬,袖一编书,过余而言曰:“吾师石溪佛海禅师之没,且六年矣!门弟子录其语,锓梓而未有叙引,无以传不朽。惟公知吾师为深,愿以为请。”余于是窃有感焉:文公朱夫子,初问道延平,箧中所携惟《孟子》一册、《大慧语录》一部;公于异端辟之甚严,顾独尊信其书如此,是岂无所见而然哉?
方秦桧柄国,自公卿大夫无敢违忤;大慧藐然一衲子,乃能援复雠大义,抗言无讳(宋朝岳飞等将士人人用命,对抗北方金朝,节节胜利,故多主张继续北伐,以报北宋被金人俘掳二位天子之仇;独有秦桧受金人之贿赂,极力主张谈和;大慧宗杲认为秦桧心地不直,曾当面指责秦桧);至语桧云:“曹操挟天子以令天下,今公挟夷狄以令天子。”虽身被南迁之祸,而名震海内,与张横浦、胡忠简辈相颉颃。
盖尝窃窥其书,其要言精义往往多与孟子合;所谓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者,大慧有焉!文公之所取,固在此而不在彼也!石溪之在蒋山也,有王氏子,实介甫苗裔;挟权贵势,规取山中地为墓田;石溪争之不得,则鸣鼓说偈而去之,以为:“是其先世以学术误天下者。而吾徇其请,独不为山灵笑乎!”乃往趋东浙,徧游佳山水,将终老焉。自是名重一时,不惟搢绅诸公知之,圣天子亦知之;主名山,锡徽号,宠灵赫奕。
视大慧所遭遇无间,呜呼!老桧之凶焰,举世畏之,而大慧能抗之;介甫之遗孽,当路主之,而石溪能排之。虽其用力有难易,而卓见伟识如出一人;自非聪明才智、有学问、识道理,畴克尔耶?然则是编也,与大慧语录并行于世可也。
大慧宗杲心性梗直,不计身命与得失,所以得罪秦桧而被远贬至闽南梅州瘴疠之地,欲其死灭。亦如《五家正宗赞》卷二所载:
时朝廷方作神臂弓,秦相以“师与张九成窃议”,大师兼以“讥讽朝廷”,遂窜衡州,次梅州;前后十七年,放还,再住径山。自梅州返至福州,张参政以洋屿延之,一夏打发十三人,龟山光为首。
故说大慧不畏强权,一依正理而言之,宁可被贬,亦不假秦桧予辞色。
《元叟行端禅师语录》卷七:
大慧老人,黑暗崖,照夜之火炬也;浊恶海,济人之津筏也!尝自誓云:“宁以此身代大地众生受地狱苦,终不将佛法当人情。”烧乃翁碧岩之板(为预防学人徒作知解研究,故烧掉其师《碧岩录》刻版),揭洞上密传之榜,排郑尚明默照之非〔编案:郑尚明为天童默照禅之大力支持者,前来破斥大慧禅师,反被大慧所度而悟,亦在大慧弟子数中。详前后史料之记叙〕。其以天下至公,为无上大法施主;有祖以来,一人而已。
又如参政李邴居士,亦为天童默照禅之大力护持者,后寻大慧禅师辩论,亦为大慧所度而成为入室弟子:
参政李邴居士,字汉老,醉心祖道有年;闻大慧排默照为邪,公疑怒相半。及见慧示众,举赵州庭栢垂语曰:“庭前栢树子,今日重新举;打破赵州关,特地寻言语。敢问大众:既是打破赵州关,为甚么却特地寻言语?”良久,曰:“当初只道茆长短,烧了方知地不平。”公领悟,谓慧曰:“无老师后语,几蹉过。”后以书咨决曰:“某近扣筹室,伏蒙激发蒙滞,忽有省入。顾惟根识暗钝,平生学解,尽落情见;一取一舍,如衣坏絮、行草棘中,适自缠绕。今一笑,顿释所疑,欣幸可量,非大宗匠委曲垂慈,何以致此?自到城中,著衣吃饭、抱子弄孙,色色仍旧;既亡拘执之情,亦不作奇特之想;其余夙习旧障,亦稍轻微。临行叮咛之语,不敢忘也!重念始得入门而大法未明,应机接物触事,未能无碍,更望有以提诲,使卒有所至,庶无玷于法席矣!”又书曰:“某比蒙诲答,备悉深旨;某自验者三:一、事无逆顺,随缘即应,不留胸中。二、宿习浓厚,不加排遣,自尔轻微。三、古人公案,旧所茫然;时复瞥地,此非自昧者。前书大法未明之语,盖恐得少为足,当广而充之,岂别求胜解耶?净胜现流,理则不无,敢不铭佩!”(《嘉泰普灯录》卷二十三)
“大慧中兴济北之道”一语,乃是禅门古今真悟之师所共认知者;临济一门代代相承,大多保守,未图大弘;如是渐至杨岐方会、白云守端、五祖法演,多属单传,法脉如丝如缕,由是缘故宗门正法势力微弱,常有后继无人之忧;逮至克勤大师有鉴于此,指陈此事;而大慧宗杲奉行,力度多人得悟,方能不虞正法命脉断绝;是故临济遗绪之中兴,始自 克勤圆悟大师,而于大慧之世,毕生侍奉 圆悟之嘱,弘扬光大至极,至今罕有其匹;随后千年则因政治上之大环境,导致如来藏妙法不能广弘而渐次殁落,殆时运与众生业力使然也!
凡此多因众生业力故,元朝皇帝皆信奉蒙古本所信奉之藏密双身法及意识离念灵知心;逮至明朝朱元璋时,方始回归正法。明朝中叶又因西藏土番国王之刻意亲近皇帝,屡派藏密法王来到中原,不断将双身法及意识离念灵知境界法传入宫中,致使大明皇朝又信藏密之意识境界法,不能认同如来藏妙义。清世祖顺治以下历代皇帝,亦皆信奉藏密双身法及离念灵知心;如是有清近三百年中,所有皇帝都因“思欲笼络西藏王朝令归中国”之政治因素,与藏密往来密切;又因顺治皇帝之时即已信受奉行藏密之法,立为清代皇朝祖宗家法,代代皇帝自小遵循传授,熏习久之,都同一信,故清朝二百余年之所有皇帝、后宫,也都信受藏密双身法及意识离念灵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