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宝山行(二)
——导师台中开示心得
本际
了解了菩萨的意义之后,让我们再回来探索从“无常、苦、空、无我”到“尽未来世利益众生”的转折。首先,在初转法轮的经典──四大部阿含诸经中,已处处宣说:阿罗汉入涅槃后并非断灭。这部分最直接的说法,当属舍利弗尊者纠正焰摩迦比丘的断见:
《杂阿含经》卷五,第一○四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尔时有比丘名焰摩迦,起恶邪见,作如是言:“如我解佛所说法,漏尽阿罗汉身坏命终,更无所有。”时有众多比丘闻彼所说,往诣其所,语焰摩迦比丘言:“汝实作是说:‘如我解佛所说法,漏尽阿罗汉身坏命终,更无所有’耶?”答言:“实尔,诸尊!”时诸比丘语焰摩迦:“勿谤世尊!谤世尊者不善。世尊不作是说,汝当尽舍此恶邪见。”诸比丘说是语时,焰摩迦比丘犹执恶邪见,作如是言:“诸尊!唯此真实,异则虚妄。”如是三说。时诸比丘不能调伏焰摩迦比丘,即便舍去,往诣尊者舍利弗所,语尊者舍利弗言……。时焰摩迦比丘遥见尊者舍利弗来,即为敷座洗足,安停脚机奉迎,为执衣钵,请令就座。尊者舍利弗就座,洗足已,语焰摩迦比丘:“汝实作如是语:‘我解知世尊所说法,漏尽阿罗汉身坏命终,无所有’耶?”焰摩迦比丘白舍利弗言:“实尔,尊者舍利弗!”舍利弗言:“我今问汝,随意答我。云何焰摩迦、色为常耶?为非常耶?”答言:“尊者舍利弗!无常。”复问:“若无常者,是苦不?”答言是苦。复问:“若无常、苦,是变易法,多闻圣弟子宁于中见‘我、异我、相在’不?”答言:“不也,尊者舍利弗!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复问:“云何焰摩迦、色是如来耶?”答言:“不也!尊者舍利弗!”复问:“云何焰摩迦、异色有如来耶?异受想行识有如来耶?”答言:“不也,尊者舍利弗!”复问:“色中有如来耶?受想行识中有如来耶?”答言:“不也,尊者舍利弗!”复问:“如来中有色耶?如来中有受想行识耶?”答言:“不也,尊者舍利弗!”复问:“非色受想行识有如来耶?”答言:“不也!尊者舍利弗!”“如是,焰摩迦!如来见法真实,‘如’住无所得,无所施设;汝云何言‘我解知世尊所说,阿罗汉身坏命终,无所有’,为时说耶?”答言:“不也!尊者舍利弗!”复问:“焰摩迦!先言我解世尊所说,漏尽阿罗汉身坏命终、无所有;云何今复言非耶?”焰摩迦比丘言:“尊者舍利弗!我先不解、无明,故作如是恶邪见说;闻尊者舍利弗说已,不解、无明,一切悉断。”】焰摩迦就因为舍利弗尊者这一席话开示,细心观行,不久就断了我见与我执,成为阿罗汉。
唯以世俗之智观之,若非断灭,当有常住之我存在,一如在世尊出生前二百年左右之《奥义书》,即认为每一个人的内在都存有一个永恒不变的“真我”,贯通三世,永不消失,仅会随著行为背后所引生的“业力”,世世轮回。他们的理论是正确的,但是这类外道因为没有实证真我如来藏,落在意识心神我、梵我之中,把缘起生灭的神我、梵我意识心,当作是常住不坏的真我第八识,所以不能证得解脱,仍然是未断恶见的外道。为了对治这类邪见恶见,世尊在初转法轮中即屡以“无常、苦、空、‘无我’”、“缘起”反复予以破斥,要他们远离常见恶见,例如:
《杂阿含》卷一,第十一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舍卫国只树给孤独园。尔时,世尊告诸比丘:“色无常,若因、若缘生诸色者,彼亦无常;无常因、无常缘所生诸色,云何有常?如是,受、想、行、识无常,若因、若缘生诸识者,彼亦无常;无常因、无常缘所生诸识,云何有常?如是,诸比丘!色无常,受、想、行、识无常,无常者则是苦,苦者则非我,非我者则非我所。圣弟子!如是观者,厌于色、厌于受、想、行、识;厌者不乐,不乐则解脱,解脱知见,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后有。”时,诸比丘闻佛所说,欢喜奉行。】
在众多阿含经典中,佛明确告诉我们:一切现象界的存在,都是由众多因缘支持而存在,也跟著所支持的因缘条件变化而变化,所以都是无常,是以三界之内并无一个永恒不变的“真我”(注一)。佛且以“此有故彼有、此灭故彼灭”、“阿罗汉者,非有他世死、非无他世死、非有无他世死、非非有无他世死”、“非我,非异我,不相在”等词句,婉转而概略的铺陈了“中道”、“本际”之所在,由此超越了断见与常见。
阿含如此,般若亦如此,以《金刚经》的名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为例,前面一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明确而更深细的指出须断我见我执以得解脱;后面一句,加上适当的引号之后,成为“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两处的“见”,不仅与阿含经“阿罗汉灭后,有本际不灭”的意涵相同,指出了一件事实:在生命五蕴的生灭无常现象中,背后隐藏著一个实相,无常的生命背后确实有其本际存在。且在大乘法的般若经与方广经中明确告诉我们:这个本际是可亲身证验的,而证验的方向,以及随之修习其所含藏的无尽功能乃至成佛,就是三转法轮的主轴──佛菩提道、一切种智。
遗憾的是从佛世以降,真修实证者日稀,往往连解脱道的知见都不具备,更何况进修佛菩提道,以求证有情生死的本际!世智聪慧的研究者,为了维系佛教超越断、常二见的殊胜,于是依文(特别是依初转法轮中的不了义经典)解义,再加以自己的臆想,排除佛所说而且确实可证的业行系统如来藏,另外建构了一个想象中才会有而不可知、不可证的业行新“系统”,企图以之贯通二乘法义,例如印顺法师就说:
【一般的意见,生命的三世流转,总应该有一不变的主体──称之为我、为灵,这才能由前生到现在,由现在到来生。如没有不变的主体,会觉得前后是中断了。所以佛法中,也有“不可说我”,“真我”,“真心”等通俗学派。然依佛法的特胜义,三世流转,是成立于无常无我的缘起观上。肯定一切的物质、精神、生命,都在息息变化中,没有丝毫是不变的。在无常无我的身心活动中,生命是延续(不常)不断的。因为所作的一切,虽然灭入过去,但并不等于没有。对于身心的影响力──业力,是决定存在的。】(《妙云集.学佛三要》〈生生不已之流〉,印顺著,正闻出版。)
在印顺这一派的佛学研究者眼中,认为佛的轮回思想是采纳或承继了《奥义书》中“业力”的观念,但以业力与缘起的“无我”,取代了《奥义书》的“真我”。有了这样一个看来似乎是昭昭不爽的业行系统,以业力为中心而不须有如来藏来执持业力种子,有情众生死后就不会灰飞湮灭,而是该受的业报就“法尔如是”地使得有情死后再度受生,如此“有业报而无作者,此阴(蕴)灭已,异阴相续”(《杂阿含》卷十三,第三三五经)、“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就得以与经典上的章句接轨了;如此,只须了知现象界的缘起性空,以及其因果业力的法则,并(依循世尊传授之八正道等)清净三毒,即是究竟。这就是印顺派承继自藏密黄教的中观思想,一如昭慧法师所言: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卷二五说:“第一义亦名性空,亦名诸佛道”。诸佛道,是“诸佛所证无上正等菩提”的异译,显然成佛是建立在“性空”法则之基础上的。本此,性空大乘经大都肯定,二乘与菩萨乘同证性空境,共坐解脱床,因此是主张“三乘究竟”的。】(《三乘究竟与一乘究竟──兼论印顺导师由缘起性空论以证成一乘究竟的可能性》,释昭慧著,弘誓双月刊第七十二期,2004年12月。)
但是这样的一个外于 佛说第八识的业行系统(不须如来藏执持业种而单由业力导致轮回),是业力种子自己可以单独存在而不是执持在第八识心中的,除了它不会响应人们祈求,没有喜怒哀乐,世世能自外于第八识而自己轮回运作这一点上面看来,与上帝似乎有所不同之外,本质与一神教的上帝几无不同;因为有情只要在三界之中,一定仅能以“法尔如是”的心态,遵循因果铁律,此即犹如“将臣服的对象从上帝换成了自然的定律”罢了。此一系统与其所衍生出来的思维,就好像上古先民初见火时,惶惶于其烧烫之可怖而崇敬之,却不知火可以作为人类统驭万物之大用;亦如科学未尽昌明时代,人们知晓雷电之可怕,却不知驾驭雷电后的人类文明得以跃进的道理一样,同是对法界实相无知而产生的臆想猜测出来的世间凡夫见解。
此类邪见,导师已由法义实相尽予破斥,详载于《宗通与说通》、《楞伽经详解》、《邪见与佛法》……等书,可谓不胜枚举;这里且让我们由另一个角度,质疑以缘起与业行综概佛法的缺失。我们要问的是:“如果‘缘起性空’与‘业力昭昭不爽’真是佛法心要,那么同样成就‘我生已尽,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后有’,由此超脱三界系缚的阿罗汉与佛,有何差别?诸阿罗汉是否也都应该已经成佛而不应再单称为阿罗汉?是否也都应该与佛一样的同称为佛?”这个问题,在大乘经典其实有相当多且清楚的描述,但为了正面破斥起见,我们仅举《杂阿含》卷五中第七十五经为例: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舍卫国只树给孤独园。尔时,世尊告诸比丘:“有五受阴,何等为五?谓色受阴。比丘!于色厌、离欲、灭、不起、解脱,是名如来、应、等正觉;如是受、想、行、识,厌、离欲、灭、不起、解脱,是名如来、应、等正觉。比丘亦于色厌、离欲、灭,名阿罗汉慧解脱;如是受、想、行、识,厌、离欲、灭,名阿罗汉慧解脱。比丘!如来、应、等正觉,阿罗汉慧解脱,有何差别?”比丘白佛:“如来为法根、为法眼、为法依,唯愿世尊为诸比丘广说此义,诸比丘闻已,当受奉行。”佛告比丘:“谛听!善思!当为汝说。如来、应、等正觉,未曾闻法能自觉法,通达无上菩提,于未来世开觉声闻而为说法,谓四念处、四正勤、四如意足、五根、五力、七觉、八道。比丘!是名如来、应、等正觉未得而得、未利而利,知道,分别道,说道,通道;复能成就诸声闻,教授教诫。如是说正顺、欣乐、善法,是名如来、罗汉差别。” 佛说此经已,诸比丘闻佛所说,欢喜奉行。】
一般人常仅注意到这段经文中, 佛与阿罗汉差别的第一项,即以 佛与诸阿罗汉当世之证道,而言:“佛是无师自悟,自行觉证真理而解脱,阿罗汉则须仰赖佛的教导,才得以觉证解脱,所以佛与阿罗汉不同。”甚至有人依此推演:佛开启了世间一个有佛法流传的时代,为针对此一原因而特别尊崇佛故,所以不称阿罗汉为佛。但阿含部诸经中指陈佛与阿罗汉之差别,尚有“通达无上菩提”及“于未来世开觉声闻而为说法”两项。前者明白指出:佛之证悟非阿罗汉所能及,阿罗汉所证是有上之法,佛所证是无上之法。且不论般若无相智与唯识一切种智,那些偏颇的主张“缘起、业行”为佛法全部心要者,都不能否认:光是习气种子随眠的清净,阿罗汉就无法与佛相提并论了,譬如印顺法师自己也说:
【二乘圣者,虽断尽烦恼而证解脱……身心仍不免遗剩有过去烦恼的惯习性。这种惯习性,就是习气。声闻圣者有这种习气,事例很多,如阿那律的时常骂人,大迦叶的闻歌起舞等。这些习气,菩萨已能分分的销除,但须证得佛果,才能纯净。烦恼与习气销尽,才能到达究竟圆满的解脱境地──佛地。】(《妙云集.学佛三要》〈解脱者之境界〉,印顺著,正闻出版。)
此外,佛尽知前后际的大能力,更非阿罗汉所能及,这在《大智度论》卷十一,〈释初品中舍利弗因缘〉第十六中,有详尽的描述:
【如说阿婆檀那经中,佛在只洹住,晡时经行,舍利弗从佛经行。是时有鹰逐鸽,鸽飞来佛边住。佛经行过之影覆鸽上,鸽身安隐怖畏即除,不复作声。后舍利弗影到,鸽便作声,战怖如初。舍利弗白佛言:“佛及我身俱无三毒,以何因缘佛影覆鸽,鸽便无声不复恐怖;我影覆上,鸽便作声战栗如故?”佛言:“汝三毒习气未尽,以是故,汝影覆时恐怖不除。汝观此鸽宿世因缘,几世作鸽?”舍利弗实时入宿命智三昧,观见此鸽从鸽中来,如是一二三世乃至八万大劫常作鸽身,过是已往,不能复见。舍利弗从三昧起白佛言:“是鸽八万大劫中常作鸽身,过是已前不能复知。”佛言:“汝若不能尽知过去世,试观未来世此鸽何时当脱。”舍利弗即入愿智三昧,观见此鸽一二三世乃至八万大劫未脱鸽身,过是已往亦不能知。从三昧起白佛言:“我见此鸽从一世二世乃至八万大劫未免鸽身,过此已往不复能知。我不知过去未来齐限,不审此鸽何时当脱?”佛告舍利弗:“此鸽除诸声闻辟支佛所知齐限,复于恒河沙等大劫中常作鸽身,罪讫得出,轮转五道中,后得为人,经五百世中乃得利根。是时有佛度无量阿僧只众生,然后入无余涅槃,遗法在世。是人作五戒优婆塞,从比丘闻赞佛功德,于是初发心,愿欲作佛;然后于三阿僧只劫,行六波罗蜜,十地具足,得作佛,度无量众生已而入无余涅槃。”是时舍利弗向佛忏悔白佛言:“我于一鸟尚不能知其本末,何况诸法?我若知佛智慧如是者,为佛智慧故,宁入阿鼻地狱受无量劫苦,不以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