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关策进
明 袾宏 辑
禅关策进序
禅曷为有关乎。道无内外,无出入。而人之为道。也,有迷悟。于是大知识关吏,不得不时其启闭,慎其锁钥,严其勘核,俾异言服私越度者,无所售其奸。而关之不易透,亦已久矣。予初出家,得一帙于坊间,曰禅门佛祖纲目。中所载多古尊宿。自叙其参学时始之难入,中之做工夫。经历劳苦次第,与终之廓尔神悟。心爱之,慕之,愿学焉。既而此书于他处更不再见。乃续阅五灯诸语录杂传,无论缁素,但实参实悟者并入前帙,删繁取要,汇之成编,易名曰禅关策进。居则置案,行则携囊。一览之则心志激励,神采焕发,势自鞭逼前进。或曰,是编也,为未过关者设也,已过关者长往矣,将安用之。虽然,关之外有重关焉。托伪于鸡声,暂离于虎口,得少为足,是为增上慢人。水未穷,山未尽,警策在手,疾驱而长驰,破最后之幽关,徐而作罢参斋,未晚也。
万历二十八年,岁次庚子,孟春日,云栖袾宏识。
禅关策进
后学云栖寺沙门袾宏辑
前集二门
△诸祖法语节要第一
诸祖法语,今不取向上玄谈,唯取做工夫吃紧处。又节其要略,以便时时省览,激励身心。次二诸祖苦功,后集诸经引证,俱仿此。
筠州黄檗运禅师示众
预前若打不彻,腊月三十日到来,管取尔热乱。有般外道,才见人做工夫,便冷笑,犹有这个在。我且问尔,忽然临命终时,尔将何抵敌生死。须是闲时办得下,忙时得用,多少省力。休待临渴掘井,做手脚不迭。前路茫茫,胡钻乱撞。苦哉,苦哉。平日只学口头三昧,说禅说道,呵佛骂祖,到这里都用不著。只管瞒人,争知今日自瞒了也。劝尔兄弟家,趁色力康健时,讨取个分晓。这些关[木+戾]子,甚是容易。自是尔不肯去下死志做工夫,只管道难了又难。若是丈夫汉,看个公案。僧问赵州,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云,无。但二六时中,看个无字,昼参夜参,行住坐卧,著衣吃饭处,屙屎放尿处,心心相顾,猛著精彩,守个无字。日久岁深,打成一片,忽然心华顿发,悟佛祖之机。便不被天下老和尚舌头瞒,便会开大口。达磨西来,无风起浪。世尊拈花,一场败阙到这里,说甚阎罗老子,千圣尚不奈尔何。不信道直有这般奇特。为甚如此。事怕有心人。
评曰,此后代提公案,看话头之始也。然不必执定无字,或无字,或万法,或须弥山,或死了烧了等,或参究念佛,随守一则,以悟为期。所疑不同,悟则无二。
赵州谂禅师示众
汝但究理坐看三二十年。若不会,截取老僧头去。
○老僧四十年不杂用心,除二时粥饭,是杂用心处。
玄沙备禅师示众
夫学般若菩萨,具大根器,有大智慧始得。若根机迟钝,直须勤苦忍耐,日夜忘疲,如丧考妣相似。恁么急切,更得人荷挟,克骨究实,不妨亦得觏去。
鹅湖大义禅师垂诫
莫只忘形与死心,此个难医病最深。直须提起吹毛利,要剖西来第一义。瞠却眼兮剔起眉,反覆看渠。渠是谁。若人静坐不用功,何年及第悟心空。
永明寿禅师垂诫
学道之门,别无奇特。只要洗涤根尘下。无量劫来业识种子。汝等但能消除情念,断绝妄缘,对世间一切爱欲境界,心如木石相似,直饶未明道眼,自然成就净身。若逢真正导师,切须勤心亲近。假使参而未彻,学而未成,历在耳根,永为道种,世世不落恶趣,生生不失人身,才出头来,一闻千悟。
黄龙死心新禅师小参
诸上座,人身难得,佛法难闻。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尔诸人要参禅么,须是放下著。放下个甚么。放下个四大五蕴,放下无量劫来许多业识,向自己脚跟下。推穷看,是甚么道理。推来推去,忽然心华发明,照十方刹。可谓得之于心,应之于手。便能变大地作黄金,搅长河为酥酪。岂不畅快平生。莫只管册子上念言念语,讨禅讨道。禅道不在册子上。纵饶念得一大藏教,诸子百家,也只是闲言语,临死之时,总用不著。
评曰,不可见恁么说,便谤经毁法。盖此语为著文字。而不修行者戒也。非为不识一丁者。立赤帜也。
东山演禅师送徒行脚
须将生死二字,贴在额头上,讨取个分晓。如只随群作队,打哄过日,他时阎老子打算饭钱,莫道我不曾说与尔来。若是做工夫,须要时时检点,刻刻提撕。那里是得力处,那里是不得力处。那里是打失处,那里是不打失处。有一等,才上蒲团,便打瞌睡,及至醒来,胡思乱想。才下蒲团,便说杂话。如此办道,直至弥勒下生,也未得入手。须是猛著精彩,提个话头,昼参夜参,与他厮捱。不可坐在无事甲里,又不可蒲团上死坐。若杂念转斗转多,轻轻放下,下地走一遭。再上蒲团,开两眼。掜两拳,竖起脊梁,依前提起话头,便觉清凉。如一锅沸汤搀一杓冷水相似。如此做工夫,定有到家时节。
佛迹颐庵真禅师普说
信有十分,疑有十分。疑有十分,悟有十分。可将平生所见所闻,恶知恶解,奇言妙句,禅道佛法,贡高我慢等心,彻底倾泻。只就未明未了的公案上,距定脚头,竖起脊梁,无分昼夜,直得东西不辨,南北不分,如有气的死人相似。心随境化,触著还知。自然念虑内忘,心识路绝。忽然打破髑髅,元来不从他得。那时岂不庆快平生者哉。
径山大慧杲禅师答问
今时有自眼不明,只管教人死獦狙地休去,歇去。又教人随缘管。带,忘情默照。又教人是事莫管。如是诸病,枉用工夫,无有了期。但只存心一处,无有不得者。时节因缘到来,自然触著磕著,喷地醒去。
○把自家心识。缘世间尘劳的,回来底在般若上,纵今生打未彻,临命终时,定不为恶业所牵,来生出头,定在般若中,见成受用。此是决定的事,无可疑者。
○但自时时提撕。妄念起时,亦不必将心止遏,只看个话头。行也提撕,坐也提撕。提撕来,提撕去,没滋味。那时,便是好处,不得放舍。忽然心华发明,照十方刹,便能于一毛端。现宝王刹,坐微尘里。转大法轮。
评曰,师自云,他人先定而后慧,某甲先慧而后定。盖话头疑破,所谓休去歇去者,不期然而然矣。
蒙山异禅师示众
某年二十,知有此事。至三十二,请益十七八员长老,问他做工夫,都无端的。后参皖山长老,教看无字。十二时中,要惺惺如猫捕鼠,如鸡抱卵,无令间断。未透彻时,如鼠咬棺材,不可移易。如此做去,定有发明时节。于是昼夜孜孜体究经十八日,吃茶次,忽会得世尊拈花,迦叶微笑,不胜欢喜。求决三四员长老,俱无一语。或教只以海印三昧一印印定,余俱莫管。便信此说,过了二载。景定五年六月,在四川重庆府,患痢,昼夜百次。危剧濒死,全不得力。海印三昧,也用不得。从前解会的,也用不得。有口说不得,有身动不得,有死而已。业缘境界,俱时现前。怕怖慞惶,众苦交逼。遂强作主宰,分付后事。高著蒲团,装一炉香,徐起坐定,默祷三宝龙天,悔过从前诸不善业。若大限当尽,愿承般若力,正念托生,早早出家。若得病愈,便弃俗为僧,早得悟明,广度后学。作此愿已,提个无字,回光自看。未久之间,脏腑三四回动,只不管他。良久,眼皮不动。又良久,不见有身,只话头不绝。至晚方起,病退一半。复坐至三更四点,诸病尽退,身心轻安。八月至江陵落发。一年起单行脚。途中炊饭,悟得工夫须是一气做成,不可断续。到黄龙归堂。第一次睡魔来时,就座抖擞精神,轻轻敌退。第二次亦如是退。第三次睡魔重时,下地礼拜消遣。再上蒲团,规式已定。便趁此时,打并睡魔。初用枕短睡,后用臂,后不放倒身。过二三夜,日夜皆倦,脚下浮逼逼地。忽然眼前如黑云开,自身如新浴出。一般清快。心下疑团愈盛,不著用力,绵绵现前。一切声色,五欲八风,皆入不得。清净如银盆盛雪相似,如秋空气肃相似。却思工夫虽好,无可决择。起单入浙。在路辛苦,工夫退失。至承天孤蟾和尚处归堂。自誓,未得悟明,断不起单。月余工夫复旧。其时遍身生疮亦不顾,舍命趁逐工夫。自然得力,又做得病中工夫。因赴斋出门,提话头而行,不觉。行过斋家。又做得动中工。夫到此却似透水月华,急滩之上,乱波之中,触不散,荡不失,活鱍鱍地。三月初六日,坐中。正举无字。首座入堂烧香,打香盒作声。忽然[囗@力]地一声,识得自己,捉败赵州。遂颂云,没兴路头穷,踏翻波是水。超群老赵州,面目只如此。秋间,临安见雪岩、退耕、石坑、虚舟诸大老。舟劝往皖山。山问,光明寂照遍河沙,岂不是张拙秀才语。某开口,山便喝出。自此行坐饮食,皆无意思。经六个月。次年春,因出城回,上石梯子。忽然胸次疑碍冰释,不知有身在路上行。乃见山。山又问前语。某便掀倒禅床,却将从前数则。极淆讹公案,一一晓了。诸仁者,参禅大须仔细。山僧若不得重庆一病,几乎虚度。要紧在遇正知见人。所以古人朝参暮请,决择身心,孜孜切切,究明此事。
评曰,他人因病而退惰,此老带病精修,终成大器。岂徒然哉。禅人病中,当以是痛自勉励。
杨州素庵田大士示众
近来笃志参禅者少。才参个话头,便被昏散二魔缠缚,不知昏散与疑情正相对治。信心重则疑情必重,疑情重则昏散自无。
处州白云无量沧禅师普说
二六时中,随话头而行,随话头而住,随话头而坐,随话头而卧。心如棘栗蓬相似,不被一切人我无明五欲三毒等之所吞啖。行住坐卧,通身是个疑团。疑来疑去,终日呆桩桩地,闻声睹色,管取[囗@力]地一声去在。
四明用刚软禅师答禅人书
做工夫须要起大疑情。汝工夫未有,一月半月成片。若真疑现前,撼摇不动,自然不怕惑乱。秖管勇猛忿去,终日如呆的汉子相似。到恁么时,不怕瓮中走鳖。
袁州雪岩钦禅师普说
时不待人,转眼便是来生。何不趁身强力健,打教彻去,讨教明白去。何幸又得在此名山大泽,神龙世界,祖师法窟,僧堂明净,粥饭清洁,汤火稳便。若不向这里打教彻,讨教明白去,是尔自暴自弃,自甘陆沈,为下劣愚痴之汉。若果是茫无所知,何不博问先知。凡遇五参,见曲录床上老汉横说竖说,何不历在耳根,反覆寻思,毕竟是个甚么道理。
○山僧五岁出家,在上人侍下,见与宾客交谈,便知有此事,便信得及,便学坐禅。十六为僧,十八行脚。在双林远和尚会下,打十方,从朝至暮,不出户庭。纵入众寮,至后架,袖手当胸,不左右顾,目前所视不过三尺。初看无字,忽于念头起处,打一个返观,这一念当下冰冷,直是澄澄湛湛,不动不摇,过一日如弹指顷,都不闻钟鼓之声。十九在灵隐挂搭。见处州来书,说钦禅尔这工夫是死水,不济事。动静二相,打作两橛。参禅须是起疑情,小疑小悟,大疑大悟。被州说得著,便改了话头。看个干屎橛,一味东疑西疑,横看竖看。却被昏散交攻,顷刻洁净也不能得。移单过净慈,结甲七个兄弟坐禅,封被胁不沾席。外有修上座,每日在蒲团上,如个铁橛子相似。地上行时开两眼,垂两臂,亦如个铁橛子相似。要与亲近说话,更不可得。因两年不倒身,捱得昏困,遂一放都放了。两月后,从前整顿得这一放,十分精神。元来要究明此事,不睡也不得。须是到中夜熟睡一觉,方有精神。一日廊下见修,方得亲近。却问,去年要与尔说话,只管避我,如何。修云,真正办道人,无剪爪之工。更与尔说话在。因问,即今昏散打屏不去。修道,尔自不猛烈。须是高著蒲团,竖起脊梁,尽浑身并作一个话头,更讨甚昏散。依修做工夫,不觉身心俱忘。清清三昼夜,两眼不交睫。第三日午后,在三门下,如坐而行。又撞见修。问,尔在此做甚么。答云办道。修云,尔唤甚么作道。遂不能对。转加迷闷。即欲归堂坐禅,又撞见首座道,尔但大开了眼,看是甚么道理。又被提这一句,只欲归堂。才上蒲团,面前豁然一开,如地陷一般。是时呈似人不得,非世间一切相可喻。便下单寻修。修见便道,且喜,且喜。握手门前柳堤上行一转。俯仰天地间,森罗万象,眼见耳闻,向来所厌,所弃之物,与无明烦恼,元来都是自己妙明。真性中流出。半月余动相不生。可惜不遇大手眼尊宿。不合向这里坐住。谓之见地不脱,碍正知见。每于睡著时,打作两橛。公案有义路者,则理会得。如银山铁壁者,却又不会。虽在无准先师会下,多年入室升座,无一语打著心下事。经教语录上,亦无一语可解此病。如是碍在胸中者十年。一日在天目佛殿上行,抬眼见一株古柏,触目省发。向来所得境界,碍膺之物,扑然而散,如闇室中出在白日。从此不疑生,不疑死,不疑佛,不疑祖,始得见径山老人立地处,好与三十拄杖。
天目高峰妙禅师示众
此事只要当人的有切心。才有切心,真疑便起。疑来疑去,不疑自疑,从朝至暮,粘头缀尾,打成一片,撼亦不动,趁亦不去,昭昭灵灵,常现在前。此便是得力时也。更须确其正念,慎无二心。至于行不知行,坐不知坐,寒热饥渴,悉皆不知,此境界现前,即是到家消息。也巴得构,也撮得著,只待时刻而已。却不得见恁么说,起一念精进心求之。又不得将心待之,又不得纵之弃之。但自坚凝正念,以悟为则。当此之时,有八万四千魔军,在汝六根门头伺候。一切奇异善恶等事,随汝心现。汝若瞥起毫厘著心,便堕他圈缋,被他作主,受他指挥,口说魔话,身行魔事,般若正因,从兹永绝,菩提种子,不复生芽。但莫起心。如个守尸鬼子,守来守去,疑团子欻然爆地一声,管取惊天动地。
○某甲十五出家,二十更衣,入净慈,立三年死限学禅。初参断桥和尚,令参生从何来,死从何去。意分两路,心不归一。后见雪岩和尚,教看无字。又令每日上来一转,如人行路,日日要见工程。因见说得有序,后竟不问做处。一入门。便问,谁与尔拖这死尸来。声未绝,便打出。次后径山归堂。梦中忽忆,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自此疑情顿发,直得东西不辨,南北不分。第六日随众阁上讽经,抬头忽睹五祖演和尚真赞。末两句云,百年三万六千朝,返覆元来是这汉。日前拖死尸句子,蓦然打破。直得魂飞胆丧,绝后再苏。何啻放下百二十斤担子。其时正二十四岁,满三年限。次后被问,日间浩浩作得主么。答曰,作得。又问,睡梦中作得主么。答云,作得。又问,正睡著无梦时,主在何处。于此无言可对,无理可伸。和尚嘱云,从今不要尔学佛学法,穷古穷今。只饥来吃饭,困来打眠,才眠觉来,抖擞精神。我这一觉,主人公毕竟在甚么处,安身立命。自誓拚一生,做个痴呆汉,定要见这一著子明白。经及五年,一日睡觉,正疑此事。忽同宿道友,推枕子落地作声。蓦然打破疑团,如在网罗中跳出。所有佛祖淆讹公案,古今差别因缘,无不了了。自此安邦定国,天下太平一念无为,十方坐断。
评曰,前示众,做工夫一段,至为切要。学者宜书诸绅。其自叙中所云,饥来吃饭,困来打眠,是发明以后事。莫错会好。
铁山瑷禅师普说
山僧十三岁,知有佛法。十八出家。二十二为僧。先到石霜,记得祥庵主教时时观见鼻头白,遂得清净后有僧。自雪岩来,写得岩坐禅箴看,我做工夫却不曾从这里过。因到雪岩,依彼所说做工夫,单提无字。至第四夜,通身汗流,十分清爽继得归堂,不与人说话,专一坐禅。后见妙高峰,教十二时中莫令有间。四更起来,便摸索话头,顿在面前。略觉困睡,便起身下地,也是话头。行时步步不离话头。开单展钵,拈匙放箸,随众等事,总不离话头。日间夜间,亦复如是。打成片段,未有不发明者。依峰开示。做工夫,果得成片。三月二十日,岩上堂云,兄弟家久在蒲团上瞌睡,须下地走一遭,冷水盥嗽,洗开两眼,再上蒲团。竖起春梁,壁立万仞,单提话头。如是用功,七日决定悟去。此是山僧四十年前已用之工。某即依彼所说,便觉工夫异常。第二日,两眼欲闭而不能闭。第三日,此身如在虚空中行。第四日,曾不知有世间事。其夜倚栏杆少立,泯然无知。检点话头,又不打失。转身上蒲团,忽觉。从头至足,如劈破髑髅相似,如万丈井底被提在空中相似。此时无著欢喜处。举似岩。岩云,未在,更去做工夫,求得法语。末后云,绍隆佛祖向上事,脑后依前欠一槌。心下道,如何又欠一槌。不信此语。又似有疑,终不能决。每日堆堆坐禅。将及半载,一日因头痛煎药,遇觉赤鼻,问那吒太子拆骨还父,拆肉还母话。记得被悟知客问,不能对。忽然打破这疑团。后到蒙山。山问,参禅。到甚么处是毕工处。遂不知头。山教再做定力工夫,洗荡尘习。每遇入室下语,只道欠在。一日晡时坐至更尽,以定力挨拶,直造幽微。出定见山,说此境已。山问,那个是尔本来面目。正欲下语,山便闭门。自此工夫日有妙处。盖以离岩太早,不曾做得细密工夫。幸遇本色宗匠,乃得到此。元来工夫做。得紧峭,则时时有悟入,步步有剥落。一日见壁上三祖信心铭云,归根得旨,随照失宗,又剥了一层。山云,个事如剥珠相似,愈剥愈光,愈明愈净。剥一剥,胜他几生工夫也。但下语,犹只道欠在。一日定中,忽触著欠字,身心豁然,彻骨彻髓,如积雪卒然开霁。忍俊不禁,跳下地来,擒住山云,我欠少个甚么。山打三掌。某礼三拜。山云。紩山这一著子几年,今日方了。
○暂时话头不在,如同死人。一切境界,逼迫临身,但将话头,与之抵当。时时检点话头,动中静中,得力不得力。又定中不可忘却话头,忘话头则成邪定。不得将心待悟,不得文字上取解会,不得些少觉触以为了事。但教如痴如呆去,佛法世法,打成一片。施为举措,只是寻常,惟改旧时行履处。古云,大道从来不属言。拟谈玄妙。隔天渊。直须能所俱忘却,始可饥餐困则眠。
天目断崖义禅师示众
若要超凡入圣,永脱尘劳,直须去皮换骨,绝后再苏。如寒灰发焰,枯木重荣,岂可作容易想。我在先师会下多年,每被大棒,无一念远离心。直至今日,触著痛处,不觉泪流。岂似尔等咬著些子苦味,便掉头不顾。
天目中峰本禅师示众
先师高峰和尚,教人惟以所参话头,蕴之于怀,行也如是参,坐也如是参。参到用力不及处,留意不得时,蓦忽打脱,方知成佛,其来旧矣。这一著子,是从上佛祖了生脱死之已验三昧。惟贵信得及,久远不退转。更无有不获其相应者。
○看话头做工夫,最是立脚稳当,悟处亲切。纵此生不悟,但信心不退,不隔一生两生,更无不获开悟者。
○或三十年,二十年,未即开悟,不须别求方便。但心不异缘,意绝诸妄,孜孜不舍,只向所参话上,立定脚头。拚取生与同生,死与同死,谁管三生五生,十生百生。若不彻悟,决定不休。有此正因,不患大事之不了明也。
○病中做工夫,也不要尔精进勇猛,也不要尔撑眉努目。但要尔心如木石,意若死灰。将四大幻身,撇向他方世界之外。由他病也得,活也得,死也得,有人看也得,无人看也得,香鲜也得,臭烂也得,医得健来,活到一百二十岁也得,如或便死,被宿业牵,入镬汤炉炭里也得。如是境界中,都不动摇,但切切将个没滋味话头,向药炉边枕头上,默默咨参,不得放舍。
评曰,此老千言万语,只教人看话头,做真实工夫,以期正悟,谆切透快。千载而下,如耳提面命。具存全书,自应遍览。
师子峰天如则禅师普说
生不知来处,谓之生大。死不知去处,谓之死大。腊月三十日到来,只落得手忙脚乱。何况前路茫茫,随业受报。正是要紧事在。这个是生死报境。若论生死业根,即今一念,随声逐色,使得七颠八倒者便是。由是佛祖。运大慈悲,或教尔参禅,或教尔念佛,令汝扫除妄念,认取本来面目,做个洒洒落落大解脱汉。而今不获灵验者,有三种病。第一不遇真善知识指示。第二不能痛将生死大事为念,悠悠漾漾,不觉打在无事甲里。第三于世间虚名浮利,照不破,放不下,妄缘恶习上,坐不断,摆不脱,境风扇动处,不觉和身辊入业海中,东飘西泊去。真正道流,岂肯恁么。当信祖师道,杂念纷飞,如何下手。一个话头,如铁扫帚。转扫转多,转多转扫。扫不得。拚命扫。忽然扫破太虚空,万别千差一路通。诸禅德,努力今生须了却,莫教永劫受余殃。
○又有自疑念佛与参禅不同。不知参禅只图识心见性,念佛者悟自性弥陀,唯心净土,岂有二理。经云,忆佛念佛,现前当来,必定见佛。既曰现前见佛,则与参禅悟道有何异哉。
○答或问云,但将阿弥陀佛四字,做个话头,二六时中,直下提撕,至于一念不生,不涉阶梯,径超佛地。
智彻禅师净土玄门
念佛一声,或三五七声,默默返问,这一声佛,从何处起。又问这念佛的是谁,有疑只管疑去。若问处不亲,疑情不切,再举个毕竟这念佛的是谁。于前一问,少问少疑,只向念佛是谁,谛审谛问。
评曰,径无前问,只看这念佛的是谁亦得。
汝州香山无闻聪禅师普说
山僧初见独翁和尚,令参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后同云峰月山等六人,立愿互相究竟。次见淮西教无能,令提无字。次到长芦,结伴炼磨。后遇淮上敬兄。问云,尔六七年有甚见地。某答,每日只是心下无一物。敬云,尔这一络索甚处出来。某心里似知不知,不敢开口。敬见我做处无省发,乃云,尔定中工夫不失,动处便失。某被说著,心惊便问,毕竟明此大事,应作么生。敬云,尔不闻川老子道,要知端的意,北斗面南看。说了便去。某被一问,直得。行不知行,坐不知坐。五七日间,不提无字。倒只看要知端的意,北斗面南看。忽到净头寮,在一木上,与众同坐,只是疑情不解有饭食顷,顿觉心中空亮轻清,见情想破裂,如剥皮相似。目前人物,一切不见,犹如虚空。半昧省来,通身汗流。便悟得北斗面南看。遂见敬下语作颂,都无滞碍。尚有向上一路,不得洒落。后入香岩山中过夏,被蚊子咬,两手不定。因念古人为法忘躯,何怖蚊子。尽情放下,咬定牙关。掜定拳头,单提无字,忍之又忍。不觉身心归寂,如一座屋倒却四壁,体若虚空,无一物可当情。辰时一坐,未时出定。自知佛法不误人,自是工夫不到。然虽见解明白,尚有微细隐密妄想未尽。又入光州山中,习定六年,陆安山中又住六年,光州山中又住三年,方得颖脱。
评曰,古人如是勤辛,如是久远,方得相应。今人以聪明情量,刹那领会,而犹欲自附于顿悟,岂不谬哉。
独峰和尚示众
学道之士,那里是入手处。提个话头,是入手处。
般若和尚示众
兄弟家。三年五年做工夫,无个入处。将从前话头抛却,不知行到中途而废。可惜前来许多心机。有志之士,看众中柴干水便,僧堂温暖,发愿三年不出门,决定有个受用。有等才做工夫,心地清净,但见境物现前,便成四句,将谓是大了当人。口快舌便,误了一生。三寸气消,将何保任。佛子,若欲出离,参须直参,悟须实悟。
○或话头绵密,无有间断,不知有身,谓之人忘法未忘。有到此忘其本身,忽然记得,如在梦中跌下万仞洪崖,只顾救命,遂成风癫。到此须是紧提话头,忽然连话头。都忘,谓之人法双忘。蓦地冷灰豆爆,始知张公吃酒。李公醉。正好来般若门下吃棒。何以故。更须打破诸祖重关,遍参知识,得知一切浅深,却向水边林下,保养圣胎。直待龙天推出,方可出来扶扬宗教,普度群生。
雪庭和尚示众
十二时中,一贫如洗。看个父母未生前,那个是我本来面目。不管得力不得力,昏散不昏散,只管提撕去。
仰山古梅友禅师示众
须要发勇猛心,立决定志,将平生悟得的,学得的,一切佛法,四六文章,语言三昧,一扫扫向大洋海里去,更莫举著。把八万四千微细念头,一坐坐断。却将本参话头,一提提起,疑来疑去,拶来拶去。凝定身心,讨个分晓。以悟为则,不可向公案上卜度经书上寻觅。直须卒地断爆地拆方始到家。若是话头提不起,连举三遍,便觉有力。若身力疲倦,心识怉懆,却轻轻下地,打一转再上蒲团,将本参话。如前挨拶。若才上蒲团,便打磕睡,开得眼来,胡思乱想,转身下地,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大语细话,记取一肚皮语录经书,逞能舌辨,如此用心,腊月三十日到来,总用不著。
衢州杰峰愚禅师示五台善讲主
假饶文殊放金色光,与汝摩顶,师子被尔骑来,观音现千手眼,鹦哥被尔捉得,皆是逐色随声。于尔自己有何利益。要明己躬大事,透脱生死牢关,先须截断一切圣凡虚妄见解。十二时中,回光返照,但看个不是心不是物不是佛,是个甚么。切莫向外边寻讨。设有一毫佛法神通圣解,如粟米粒大,皆为自欺。总是谤佛谤法。直须参到脱体无依,纤毫不立处,著得只眼,便见青州布衫,镇州萝卜,皆是自家所用之物,更不须别求神通圣解也。
灵隐瞎堂禅师对制
宋孝宗皇帝问,如何免得生死。对曰,不悟大乘道,终不能免。又问,如何得悟。对曰,本有之性,以岁月磨之,无不悟者。
大乘山普岩断岸和尚示众
万法归一,一归何处。不得不看话头,守空静而坐。不得念话头,无疑而坐。如有昏散,不用起念排遣。快便举起话头,抖擞身心,猛著精采。更不然下地经行,觉昏散去,再上蒲团。忽尔不举自举,不疑自疑。行不知行,坐不知坐。惟有参情,孤孤迥迥,历历明明。是名断烦恼处。亦名我丧处。虽然如是,未为究竟。再加鞭策,看个一归何处。到这里提撕话头,无节次了也,惟有疑情。忘即举之,直至返照心尽。是名法亡。始到无心处也。莫是究竟么。古云,莫谓无心云是道,无心犹隔一重关。忽地遇声遇色,磕著撞著,大笑一声,转身过来,便好。道,怀州牛吃禾,益州马腹胀。
古拙禅师示众
诸大德,何不起大精进,对三宝前深发重愿。若生死不明,祖关不透,誓不下山。向长连床上,七尺单前,高挂钵囊,壁立千仞,尽此一生,做教彻去。若办此心,决不相赚。如其发心不真,志不猛励,这边经冬,那边过夏,今日进前,明日退后,久久摸索不著,便道般若无灵验。却向外边,记一肚,抄一部,如臭糟瓶相似闻者未免恶心呕吐。直做到弥勒下生,有何干涉。苦哉。
太虚禅师示众
如未了悟,须向蒲团上冷坐。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看个父母未生前面目。
楚石琦禅师示众
兄弟。开口便道,我是禅和。及问他如何是禅,便东觑西覤,口如扁担相似。苦哉,屈哉。吃著佛祖饭,不去理会本分事。争持文言俗句,高声大语,略无忌惮。全不识羞。有般底不去蒲团上,究明父母未生以前本来面目,冷地里学客舂,指望求福,忏除业障,与道太远在。
○凝心敛念,摄事归空,念想才生,即便遏捺。如此见解,即是落空亡的。外道,魂不返的死人。又有妄认能嗔,能喜,能见,能闻,认得明白了,便是一生参学事毕。我且问尔,无常到时,烧作一堆灰。这能嗔,能喜,能见,能闻的,什么处去也。恁么参的是药汞银禅。此银非真,一煆便流。因问,尔。寻常参个什么。答道,有教参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又教我只如此会。今日方知。不是。就和尚请个话头。我道,古人公案。有什么不是。汝眼本正,因师故邪。累请不已。向道,去。参狗子无佛性话,忽然打破漆桶,却来山僧手里。吃棒。
评曰,天如而下,皆元末及。国初尊宿。若杰峰古拙,楚石,则身经二代者也。楚石为妙喜五世孙,而其见地如日光月明,机辨如雷烈风迅,直截根原,脱落枝叶,真无愧妙喜老人矣。天如以至今日,无四休者。独其语皆提持向上极则事,教初学人做工夫处绝少,仅得一二录,如左。
高丽普济禅师答李相国书
既曾于无字话提撕,不必改参也。况举起别话头时,曾参无字,必于无字。有小熟因地。切莫移动,切莫改参。但于二六时中,四威仪内,举起话头,莫待几时悟不悟,亦莫管有滋味无滋味,亦莫管得力不得力。拶到心思不及,意虑不行,即是诸佛诸祖放身命处。
评曰,此语录万历丁酉,福建许元真东征,得之朝鲜者,中国未有也。因录其要。而识之。
楚山琦禅师解制
诸大德,九十日中,还曾证悟也无。如其未悟,则此一冬,又是虚丧了也。若是本色道流,以十方法界为个圆觉期,莫论长期短期,百日千日,结制解制,但以举起话头为始。若一年不悟,参一年。十年不悟,参十年。二十年不悟,参二十年。尽平生不悟,决定不移此志。直须要见个真实究竟处,方是放参之日也。
○如未能言前契旨,但将一句阿弥陀佛,置之怀抱,默默体究。常时鞭起疑情,这念佛的是谁。念念相续,心心无间,如人行路到水穷山尽处,自然有个转身的道理。[囗@力]地一声,契入心体。
评曰,举起话头为进期,真实究竟为出期。当牢记取。
天真毒峰善禅师示众
果欲了脱生死,先须发大信心,立弘誓愿。若不打破所参公案,洞见父母未生前面目,坐断微细现行生死,誓不放舍本参话头,远离真善知识,贪逐名利。若故违此愿,当堕恶道。发此大愿,防护其心,方堪领受公案。或看无字,要紧在因甚狗子无佛性上著力。或看万法归一,要紧在一归何处。或参究念佛,要紧在念佛的是谁。回光返照,深入疑情。若话头不得力,还提前文,以至末句,使首尾一贯,方有头绪。可致疑也。疑情不断,切切用心。不觉举步翻身,打个悬空筋斗,却再来吃棒。
空谷隆禅师示众
不可呆蠢蠢地念个话头,亦不可推详计较。但时中愤然要明此事。忽尔悬崖撒手,打个翻身,方见孤明历历,到此不可耽著。还有脑后一槌,极是难透。尔且恁么参去。
○不参自悟,上古或有之。自余未有不从力参而得悟者。
○优昙和尚,令提念佛的是谁。汝今不必用此等法,只平常念去。但念不忘,忽然触境。遇缘,打著转身一句,始知寂光净土不离此处,阿弥陀佛不越自心。
评曰,但时中愤然要明此事,此句甚妙。该摄看话头之法。曲尽。
天奇和尚示众
汝等从今发决定心,昼三夜三,举定本参,看他是个甚么道理。务要讨个分晓。日久岁深,不炼昏沉,昏沉自退。不除散乱,散乱自绝。纯一无杂,心念不生。忽然会得,如梦而醒。覆看从前,俱是虚幻当体本来现成,万象森罗,全机独露,于这大明国里,也不枉为人。向此法门,也不枉为僧。却来随缘度日,岂不畅哉,岂不快哉。
○终日念佛,不知全是佛念。如不知,须看个念佛的是谁。眼就看定,心就举定,务要讨个下落。
评曰,毒峰,天奇,皆教参究念佛,空谷何故谓。不必用此等法。盖是随机不同,任便无碍。
古音琴禅师示众
坐中所见善恶,皆由坐时。不起观察,不正思惟,但只瞑目静坐,心不精采,意顺境流,半梦半醒,或贪著静境。为乐,致见种种境界。夫正因做工夫者,当睡便睡一觉。一醒便起,抖擞精神,挪莏眼目,咬住牙根。掜紧拳头,直看话头落在何处。切莫随昏随沈,丝毫外境不可采著。
○行住坐卧之中,一句弥陀莫断。须信因深果深,直教不念自念。若能念念不空,管取念成一片。当念认得。念人,弥陀与我同现。
异岩登禅师释疑集
问,学人参求知识,或令提个话头,或令疑个话头,同耶,别耶答,才举话头,当下便疑,岂有二理。一念提起,疑情即现。覆去翻来,精研推究,功深力极,自得了悟。
评曰,释疑集中,此一段文,最为精当。今人颇有滞此二端而不决者,盖未曾实做工夫故也。
月心和尚示众
愤起新鲜志气,举个话头,要于结末字上,疑情永长,沉沉痛切。或杜口默参,或出声追审。如失重物,务要亲逢亲得。日用中一切时,一切处,更无二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