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第三章 有关禅、密、净土的争论
第三章 有关禅、密、净土的争论
有关中国的禅、密、净土等佛教宗派,印顺法师在不同的场合有相当不同的观点。讲经时,他喜欢照本宣科,不多发表个人的意见。比如,他在讲《宝积经》的时候说:
专在事相上修行,修行又难,功德又少。如能与法相应,心心流入法性大海,那就捷疾无比。……悟入法性,才能易疾成佛。虽然如来适应众生根性,说些易行易成法门;唯与法相应的法行,才是第一义悉檀。如说极乐世界种种庄严,为易行道;这是说极乐世界修行容易稳当,决定能不退转菩提心,并非说容易成佛;生了净土,还得修行,一直到得无生忍,才能通入法性大海,一帆风顺!还有些说欲乐为方便,容易成佛,那无非世界悉檀,以欲勾牵,使人乐于修学而已。又有些经文,为了懈怠众生,听说三大阿僧只劫修行,就心怯引退;所以说三生、一生,即可成佛,那是对治悉檀。有的不知佛法人人可修,人人可成,怀疑自己,于是佛说一切众生有如来藏性。众生即佛,指心本净性为成佛因,以启发向上向善的菩提心,那是为人悉檀。然约究竟义说,唯般若与法相应,才能入法性海,疾成佛道。
因为上述观点的表达是在讲《宝积经》,他基本上没有离开经文的说法,而仅仅是以判教的方式将禅、密、净土视为非究竟的法门。然而,在写作或与人交往时,印顺法师的观点则表现得相当富有挑战性。比如:
言菩萨行,则三乘同入无余,而菩萨为众生发菩提心,此“忘己为人”之精神也。不杂功利思想,为人忘我之最高道德,于菩萨之心行见之。以三僧只行因为有限有量,此“任重致远”之精神也。常人于佛德则重其高大,于实行则乐其易而速,“好大急功”,宜后期佛教之言诞而行僻。斥求易行道者为志性怯劣,“尽其在我”之精神也,盖唯自立而后有护助之者。菩萨乘为雄健之佛教,为导者,以救世为己任者,求于本生谈之菩萨精神无不合。以此格量诸家,无著系缺初义,《起信论》唯一渐成义,禅宗唯一自力义:净之与密,则无一可取,权摄愚下而已……佛后之佛教,乃次第发展而形成者。其方便之适应,理论之阐述,或不适于今者,或偏激者,或适应低级趣味者,则虽初期者犹当置之,况龙树论乎!乃至后之密宗乎!反之,其正常深确者,适应于今者,则密宗而有此,犹当取而不舍,而况真常系之经论乎!其取舍之标准,不以传于中国者为是,不以盛行中国之真常论为是,而著眼于释尊之特见景行,此其所以异乎!
这里,印顺法师之所以认为“净之与密,则无一可取”,是因为他认为净土与密教是一路货色。他在《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讲记.悬论》中说:“净与密,关系最为密切,其性质也最为接近。所以本经,通于净土及秘密法门,通于显、密二教。”
究竟净土与密教的关系如何?这其实不是人们所关心的问题,现代禅也不例外。现代禅所质疑印顺法师的是:现代禅认为将“净之与密”视为“无一可取”是不合佛法的。比如,现代禅教团教研部主任温金柯先生认为:
印顺法师对汉藏两地的主流宗派如禅、密、净土多采质疑或贬抑的态度。李老师在一九八八年接受《新雨月刊》访问时首度表达了不认同的看法:“印顺导师的《妙云集》,我也有过一番学习,不过他批评的中国禅宗,却是今天我肯定的;他对禅宗的批评,是我在《妙云集》内最不以为然的。”在引起印顺法师关注、撰文评论的《我有明珠一颗》书中,李老师说:“印顺法师对禅的批评并没有深及禅的内在生命。换句话说,印顺法师对禅的批评只停留在表面的思惟层次。”对禅、密、净土的不同评价,是现代禅始终和印顺法师思想存有扞格的主因。
换句话说,现代禅自从创立以后之所以屡次与印顺法师在思想上发生冲突,“对禅、密、净土的不同评价”应是相当重要的诱发因素之一。
那么,现代禅就禅、密、净土问题到底有什么可以质疑印顺法师的呢?
应该说,不论是印顺法师还是现代禅,任何一方对于禅、密、净土的评价都无法一概而论。
首先,对于密教,印顺法师将其视为是“天佛不二的天乘法门”,基本上持完全否定的态度。他说:“秘密者以天化之佛菩萨为崇事之本,以欲乐为摄引,以狰狞为折伏,大瞋大贪大慢之总和。而世人有信之者,则以艰奥之理论为其代辩,以师承之热信而麻醉之,顺众生之欲而引摄之耳。察其思想所自来,动机之所出,价值之所在,痼疾其可愈乎!”这就是说,对于以“心余力绌之天慢”、“厌苦求乐之妙乐”、“色厉内荏之忿怒”为特色的密教法门,印顺法师基本上认为它一无是处。这一点,印顺法师的弟子昭慧法师在《印顺导师对本生谈与西方净土思想的抉择》一文中也有明确谈及。她说:
而密宗之所以修天色身以保持人身,当然也来自于此一“人身难得”的思想,但难免夹有“天慢”的意识,因为所修的天色身已是以欲界天为主了;尤其到了后来,更发展出“无上瑜伽”的双身法,所以导师称此为“大贪”;加以其本尊观,也由观佛相好的念佛三昧,每下愈况,而形成夜叉等低级鬼神狰狞面目的忿怒本尊,这就凸显出其“大瞋”。由去除贪瞋慢烦恼的佛教,演变成“大贪、大瞋、大慢”的秘密佛教,所以印公对此一天佛不二的天乘法门,是绝难同意的!
可见,印顺法师对密教的理解是根据其外在的表现,认为其与佛教的基本思想背道而驰。
与此观点相当不同,现代禅对密教则有相当的肯定。现代禅创始人李元松先生认为:“尽管由于地理环境、历史背景、师承体系等因素,密教确实产生过许多流弊;但我们不能因为这些外铄的因素,否定密教的心法其实也是彻底的般若立场。密教它在表现解脱境界时,比起禅宗更为阳刚──它肯定地指出,在七情六欲中一样可以体验涅槃!”这就是说,李元松先生并不认为密教一无是处,恰恰相反,其被印顺法师视为是大贪的无上瑜伽法门,正是佛教般若思想在修道过程中的生动体现之一。
同样是密教,一个认为背离了佛法,一个却认为合乎佛法,究竟密教是否符合佛法呢?
虽然我自己不修密法,也不属于各系佛教的任何一个宗派,但是根据我对佛法的体会,综合现实生活的人类表现,我们必须承认,以修炼密教无上瑜伽法门之名而亵渎佛法者固然有之,但是也同样不能否认,任何深入佛法境界的修行者都不可能无视其合乎佛法的成分。也就是说,从表面上看,密教的双修法门是不合情理的,包括世间的情理和一般意义上的佛教情理,毕竟所有的佛教声闻戒律都明确反对与淫欲有关的行为。然而,这只是表面的问题,就佛法的实质而言,双修法门确有其应用的空间(平实案:如果双修法所证标的是如来藏与佛性,而非密宗所证淫触中之乐空双运觉知心意识,方可说为确有其应用之空间)。而且,从佛法胜义谛上说,一切法皆是佛法,又何况是佛教中的一种法门呢?《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曾记载佛陀的话说:“如来所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于是中无实无虚,是故如来说‘一切法皆是佛法’。须菩提:所言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故名‘一切法’。”对此,我在《金刚经悬解.第三章 正宗分.第十六节 究竟无我分》的注释中解释说:
如果印顺法师真的懂得语言学,并尊重历史,对此会有何感想呢?
无论如何,由于印顺法师据以分析极乐世界的依据,是世俗社会的纯粹学者的臆测,尽管昭慧法师一再为印顺法师的净土思想作开脱,一再设法证明极乐世界能够成立,但这只能是欲盖弥彰的做法。比如,昭慧法师说:
净土的真实性,也可从众生业力所感的相对环境而推论之;往生净土之论,更是志性怯弱者极好的依怙,它留一扇门给他力宗教倾向者,使其逐步接近佛法,以免他们因依赖的心性,而滑入外道的天国论中;它也留一个过渡空间给这些心性软弱的行人,让他们在过渡阶段强化自己,以培养行菩萨道的堪能力。这些,是净土法门无容抹煞的功德。
这就是说,昭慧法师之所以强调印顺法师不否认净土法门,是因为它在理论上能够成立,在教化众生时有一定的用处。然而,既然印顺法师对极乐世界的论述已经表明了极乐世界只是假设而不是事实上的存在,昭慧法师的论证又有什么必要呢?如果明明认为极乐世界不存在,却偏偏要设法证明净土法门有什么样妙用,这与明目张胆地骗人有什么区别呢?
可以肯定:不论从史学还是从语言学的角度说,印顺法师对净土的考察都是不可信的,而其对于净土的事实上的否定,显然不是一个自称是佛教信徒的人(应有)的作为,因而其在这一点上远不如现代禅如理、如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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